衰退下的不平等

腾飞总是相似的,而萧条却各有各的不同

冬日总是阴蒙蒙的,寻了个理发店,即使局促的空间,也显得空荡荡;老板藏在柜台后,不知鼓捣着啥,见我进来,满脸堆笑的迎我坐好。理发之间,老板抱怨着今年的惨淡生意;隔壁工地的工人受够好几个月的欠薪,早早理完发回老家过年;约摸着前些日子,好几个厂里的年轻人也来店里打理头发,厂里没有往日年前喧嚣,早早遣散工人回家过冬;街上的人一年比一年少,老板不知明年复谁在。


萧条随处可见,或从国际报纸,或是街头小巷。中国的房地产销售额暴跌3成以上,而房地产维系着中国五分之一的生产总值,更不用说巨大的地方财政收入,不然地方政府也不会着急干着左手倒右手的旁氏土地拍卖骗局,他们太需要维持这虚妄的价格泡沫。

中国年化房地产销售额

疫情开端如日中天的科技巨头们也不能幸免,阿里巴巴以及腾讯们大举裁员,规模远超西方的同伴们。除开政策层面上的打击,便是这黯淡的经济前景。

纳斯达克中国科技指数

各地的店面也是顾客稀少,店主们苦苦支撑,就如这个理发店一样。汽车抵押贷款的买主已经放弃新的抵押,苦于无法回款的现金流紧张。而全国因为无法及时还贷而面临法拍的房屋据说高达几百万套。

中国消费者信心

衰退是经济循环的必要环节,月有阴晴圆缺,经济也有起盛滞退。经济学人(The Economist)这期文章却指出一个痛点,每个群体的衰退感往往是不同的。一战后的魏玛德国,最刺痛的是退役军人;大萧条时期的美利坚,最受伤的是产业工人;消失一代的日本年轻人在经济退潮中裸泳。或许这次,中国最为受伤也是年轻人。

中国今年的年轻人(16-24岁)失业率已增至19.9%,而中国城镇整体失业率在5%左右。除开灵活就业(外卖,快递,滴滴),或者准备升学和考试,真实的失业率会更高。

原因可以从需求和供给两方面分析。从需求端,政策以及经济的打击尤其集中在以往吸收年轻人就业的行业。Zero-Covid Policy的潜在受益群体是老年人和稳定职业群体,但无限制的封控(LockDown)大面积影响服务业(雇佣大量年轻人),同时封控也导致大学生无法实习和学习,为未来工作做好准备。为解决资本的无序扩张,对吸收大量毕业生的教培行业(人文社科毕业生)毁灭性打击,对科技行业的明星企业(STEM毕业生)做出诸多限制,也减少着对年轻人的需求。从供给端,天文数字般的大学毕业潮,无疑加剧整个就业市场的竞争度,

中国大学入学率逐年增加

毕业生纷纷从私有领域逃往体制应许之地,260万人报名国家公务员考试;或者选择升学来韬光养晦(abide your time),460万人准备参加12月份的研究生入学考试。这或许会让中国的城市中产阶级父母有所焦虑进而愤怒,在花费巨量金钱和精力后,他们的孩子应有更为明亮的未来。


正如Scott Rozelle在Invisible China所说,中国的讨论是极其不平等;城市精英总是主导很多舆论空间,而占比中国总人口七成以上的农村或者城市平民总是默默无闻。对比400万本科毕业生,上千万职高或专科毕业生他们的前景如何呢?

他们父辈大多数是中国经济奇迹背后万千工蚁,他们是如今依然高达2.6亿的农民工,或穿梭于各大建筑工地,或烈日下清扫大街小巷,或在富士康工厂中操劳一天。然而,回报却是与孩子长达十年的天各一方,无法享受的社保和退休金。与城市地区高达百分之90的高中入学率相比,农村地区的入学率不到百分之50。我的初中,即使是一个县城中学,其中一半以上的同学都是完全留守或者半留守状态,最终只有不到五个人能完成大学学习。农村地区的孩子也饱受营养不良和寄生虫疾病的痛苦,这让他们的学习能力大打折扣。这些早期生活投资的匮乏最终将成为一生的烙印甚至是阴影。

随着老一代农民工退休后劳动力短缺,以及庞大的年轻人口就业问题,普适性的高等教育是无法解决这些问题。中国尝试着德国的路径(德国商业是和中国绑定最为牢靠的),将初中后的人群一分为二,约摸一半的人将送入职业技工学校,另外一半将经过三年的磨难,走过惊心动魄的高考独木桥。

职业学校2018年入学率

但职业教育到底如何?经济学人前几个月前的文章,采访一个职校学生的故事。他来自河南中部,一个农民家庭,第一次高考失败后,他的家庭无力支付他的第二次高考或是民办大学,所以他选择了职专;但是当他来到职专的第一个月,无所事事的学生,言不所知的老师,老套陈旧的课程,让他选择退学去工作,而不是继续浪费宝贵的青春岁月。在Invisible China里面,职业教育的迅猛铺开,似乎成为地方政府的政绩工程;职业教育并非崭新的校舍,高端的实验室,而是教导学生最基本的工人素质,以及未来产业工人所需的自动化、计算机、语言技能。

这次经济学人重新回归这个话题,来到江西九江职工学校。虽然职校和大学形成互补,文化上和就业上对职校的歧视让学生对未来迷茫,一个学生打趣道:北大计算机毕业的毕竟不会修计算机。当问到为什么选择职校,他们无奈的回答,我们考不到更高的分数。有趣的是,校园摆着专升本的宣传摊,一个民办本科的销售员说疫情后的专升本的生意十分兴隆(Booming),毕竟职校文凭基本一文不值。

You know what they say, computer science majors from Peking University can’t fix a computer.

The Economist

Peter Thiel在Podcast里面所说:if china will keep a high rate growth,five or six percentage, of the economy, chinese people will enjoy quite a lot liberty,but if the economy suddenly slows down, the society will become more authoritarian, in other words, tightly controlled。经济学人也在上个月的专栏里描述随着中国经济变缓,思想也将随之封闭,中国年轻一代慢慢变得仇外和愤怒,民族主义和沙文主义盛行(little pinks),类似上世纪60年代,共和国计划经济到瓶颈期叠加大量城市年轻人群失业的社会情形。

There also needs to be a huge effort to retrain the labor force or at least put together a safety net that will keep China’s massive rural labor force and their families feeling that they are part of the rise of the nation.

The Invisible China

而中国是个巨大的国家,不幸终究会传导,不同阶层的不幸终将有不同体验。这一代年轻人成长于经济腾飞之期,不公和不平或许不是那么刺疼。如经济学人所说,九江职校生所受只是这社会上万千歧视中的一个(不平等且沉迷于筛选式考试的教育制度)。可见的未来,他们不仅忍受父辈们所承担的歧视,还需直面惨淡且无希望的未来,他们或许如富士康工人们抗争不公,或许如三和大神们不知所以,或是不公化作民族扩张的时代热血。

20世纪初期的凯恩斯所认为:经济问题早已不在于短缺,更多在于充分生产下的分配,形成良性的经济循环,生产和消费。

随着自动化的普及,产业链的转移;中国年轻人们之间的差距势必将扩大化,而疫情下乌云密布的中国经济,这种扩大正在加速显露。

凛冬将至,每个人感受的寒意却不一样。


TE的文章:

Invisible China:

https://www.voxchina.org/show-3-235.html

https://www.youtube.com/watch?v=_gRKg_RXV1M&t=923s

作者: user

无趣的人。